简阅待你归来

发布时间:2017-2-10 1:59:14   点击数:

01

年冬天,我在大连的一所学校读书。那时学校中对“世界末日”的谣言流传甚广,终日大雪,积雪不化,覆过脚面的积雪,学校的路灯昏黄,成了洁白世界里的唯一点缀,我们被告知放假推延,整个世界有种语焉不详的危机预感。同桌写下了她的“遗愿”,我也向自己喜欢两年的男生谷峰告了白,等待我的,是拒绝。

我宛如初生的婴孩从温暖的产床上滚落,懵懂的不知所以,心口却痛如刀割,原来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,心口是会痛的。

医生说我有预激综合征合并右束支传导阻滞,如果打点不当以后心脏会很麻烦。我一直用“家族遗传”这个借口来接受我的病,倘若是上天的旨意让我承受这般痛苦,我也甘心接受,并且甘之如饴,因为我知道我们对自己的生命不该存有任何怨怼。医院治疗,才对得起我这唯一的肉体,毕竟余生还长,我不能太任性。

我给父母打了电话,但因为行车不便,便让叶蓝来接我。

叶蓝是我的表姐,我大姨家的女儿。在我尚未真正踏足叶蓝的生命之前,我们有过几年,童年的交集,曾一起走集安的大街小巷,跑过几条街去追卖锅包肉的老头。我曾以为她的生命是如此的完满——家境富有,高挑漂亮,写的一手的好文章,追求的人不在少数。然而生命的真相经不起深究,亦承受不住责问,在我真正涉足她生活之时方才渐渐知晓,原来生命永远达不到完满,亦或者说只有不完满的,才能被称作是人生,如果真的完满,物极必反,便成了遗憾。

那日她穿一件宝石蓝的毛呢大衣,长发及腰,发尾烫了梨花烫,又染了紫色,踩着锥子般的高跟鞋,站在我们教室门口,轻轻敲门,老师的手停在黑板上看着她,有两秒的停顿,叶蓝说,老师,麻烦叫叶微青出来一下。

我在众人异样的目光里站起来,走出去的时候觉得如芒在背。我穿着肥大的校服,站在她面前,窘迫的开口叫她,姐姐。

我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廊里,周围还有郎朗书声,那一刻我觉得时间如此迅疾,犹如一种滑翔般的姿态。叶蓝大我五岁,小时候,大姨家离我家很近,她家是复式阁楼,姐姐的房间在二楼。透过巨大的窗户能看到外面使劲扑扇翅膀飞翔的寒鸦,在湛蓝的天空下穿越而过,白云朵朵如小舟漂浮,姐姐的房间里,弥漫着清淡的花香。我们一起玩角色扮演,她可以是公主,也可以是圣战士,我可以是丫鬟,也可以是坏蛋。如此想来不公平的游戏,在我那时竟是如此乐意,怕是我对她的喜欢,从那个时候,已经开始。

她笑着抚摸我的头,如同长辈一般,那一刻我觉得如此熟稔,她说,医院。

我的心跳变得非常粗狂,压得我气上不来,我慌乱的点点头,说,好。

我们请了假,医院,又把我带回她的家,让我休息一天。

在车上我细细数算我们究竟多久不曾见面,我在集安读中学的时候,叶蓝已经大学,从那以后就再没回到过集安。自我家的小阁楼上一别,想来已经整整四年。这四年里,或是因为环境不同,所以很少来往。电话薄里有很多疏远的人,唯独最亲近的人,缺了席。

这仿佛是一个命运隐晦的谶语。我们总是看得见那些对我们易构成威胁的人报以笑脸,而真正可以报以笑脸的人,我们却不曾真正关心。

我心里一直在颤抖,似乎是因为重新看到叶蓝,她竟长成如此美好的模样,我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狼狈而自卑,还是幸福的不知所措。

在车上,我一直低着头偷偷笑,嘴角一直挂着笑,生怕她看到。

不知是因为想念蒙蔽了理智,还是因为直觉,看着光鲜亮丽的她,心里却一直抱着一个问题,叶蓝,这些年,你过得好吗?

02

叶蓝的家在18层楼,我手里提着药,穿着校服背着书包,推开门,迎面而来一阵热气。在玄关换拖鞋的时候,看见从浴室走出来的韩宇,穿着灰色的带垂坠质感的毛衣,一条黑色休闲裤,肌肤如雪,浴室的蒸汽熏得脖颈处裸露的皮肤变成淡淡粉色,发如泼墨,发梢还在滴水。他一边从浴室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,看到我进来抬起头来打量我,他的眼睛有一种十分诡异的黑雾,看见我一个陌生人闯进有些不知所措,便眼神越过我看向叶蓝,等待她的解释,叶蓝把包放在鞋柜上,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解释说,这是我妹妹,过来陪陪我。

他从上到下打量我,眼神淡漠,语气却很温和地说,你好,小妹妹。

血液涌上大脑,我的脸火烧一般的热。

叶蓝的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。叶蓝的主卧,门是开着的,从客厅我看得见,华美的大床一直非常平整,黄色的被子顺贴的挨在床上。晚上的时候叶蓝从楼下的小饭店打包了饭菜回来,吃饭以前韩宇把叶蓝的筷子拿过来,摆放在她面前,又把帮她把椅子拉开。叶蓝在吃饭吃喝了几杯红酒,韩宇去热了一盒牛奶给她。一顿饭吃的异常安静,让人心神不宁,我觉得尴尬,便低下头猛拔饭。

吃过饭韩宇便进了中间那间房间,关上了房门。

叶蓝拉着我进了浴室洗澡,在浴室里,水龙头安静的把热水灌满了整个浴池,我长大以后从未与人共同洗澡,觉得羞愧且尴尬,便一直想要借机让叶蓝出去。叶蓝弄完水索性自己脱了衣服躺了进去,我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身体一寸寸没入水中,忽然间面红耳赤。她看着我迟迟不动,她便叫我,微青,进来。

她的声音温和但是坚定,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。我便在巨大的害羞和尴尬中脱了衣服,躺进了浴池。

她一边撩起水中的泡泡,一边轻轻的问我,微青,还记得小时候吗,我们就是这样洗澡的。

我当然记得。那曾是温情如水般的岁月,我和姐姐共同躺在集安的阁楼里,在无数深不可测的暗夜里,在一张小木床上肌肤相亲,谈天说地,相拥而眠,在浴室里,一同淋浴,直面彼此的身体。或许是年幼不谙世事,未曾觉得我们之间的交流需要横跨年龄的沟壑。从小就有男生喜欢姐姐,但尚且没有学会温柔以待,表达的方式不过是追着我们一条街一条街的跑,或者用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骂姐姐,他们不屑于骂我。我跑不动了,姐姐便护在我身前,双手伸开如同护雏的母鸡般,对着一群毛孩子说,你们要敢动我妹妹我打你!

我眉眼低垂,微笑着,点了点头。

她问,你还记得顾桉裴他们小时候他们是怎么骂我的吗?

我一怔,顾桉裴是我们童年的噩梦,是一群坏孩子为首的瘦高男生,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,岁月已久我怎么会记得。我摇摇头,说,不记得了。

她凄楚的微笑着,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未感觉到她可以如此疲惫,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——她才二十三岁,卸了妆以后,脸上的细纹在一言一语之间清晰浮动,仿佛已经超过三十,岁月有痕,如此令人心碎。她悠悠的把目光转向雾气氤氲的窗户,说,他们骂我是杂种。

我不知说什么好。我们已经多年未见,她一开口便对我如此坦诚,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。我不知所措,心中也偷偷揣测我在她心中的位置,母亲在茶余饭后三言两语的提及姐姐的身世,我从未当真,如今她说了,我似乎就有了安慰她的义务。我开始了解,许多事情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,愈加简单的面孔,可能隐藏更深的故事,而我们未曾亲身体尝,便没有资格说三道四,毕竟,每个人都生活的如此不容易,每个人,也都有要背负的十字架。

这本是世间的常理,是由诸多小人物倾尽一生,演绎成的真相。

我沉默半响,说,姐姐,你不要多想,他们是胡说的。

03

她摆摆手,说,不想了不想了,没意思,你知道吗?他跟着他爸爸做生意赚了一笔钱,上星期他来我家,跟我求婚了。

我问,那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?因为外面那个?我指着浴室门的方向,吃惊的问他。

她低下头,把手压在后脑勺,我方才看到她手上的一枚银质的尾戒,她说,你说韩宇?他……不喜欢我,她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我这辈子,不想结婚了。

那天晚上,我们又像是回到我家的阁楼上,两个人脱了衣服,并肩躺在天鹅绒芯的法兰绒被子里,如同躲进了云朵一般温暖柔软。我和她一夜畅谈,我说起了我对谷峰的喜欢,即使他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也甘愿沉沦并且等待,她在黑暗中沉重的呼吸,半响,她问,小七,如果你明知道做一件没有结果,你还愿意去做吗?

我想了想,说,本来是愿意的,但是后来我发觉,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愿不愿意做的问题,而是我们躲不躲得掉的问题,世间有这样多的人,为何我们偏偏遇到他,喜欢上他,甚至无力自拔,姐姐,我相信一切有迹可循,这不是人意能够决定,我更愿意等待,时间来揭晓一切的真相,毕竟,我们的命轮要都一一走过才能知晓,那些繁复的掌纹是如何应验的。

她不再吱声,我便转过身去,打算睡觉。

在我已经迷迷糊糊快要陷入梦境中的时候,听到她轻轻的说“微青你知道吗……你虽然小我几岁,但是我从未把你当小孩看待……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……我唯一的朋友……韩宇是同性恋……她不可能爱我……可是我还是抱有希望愿意等他……”

我在熹微晨光中,慢慢陷入沉睡。

我们晌午时分才醒来。她和我洗漱好了便带我出去吃饭,吃过饭开车送我去学校。

我一直坚信,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他是会发光的,所以能在茫茫人海中分辨出他的声音,识别出他的容颜,而真正的相爱的人,就算失散在人海,也能找到彼此,因为一旦相爱,那个人就成了唯一。我们回去的时候遇到下课,很远我就看见了谷峰,他站在教学楼的门口,倚着柱子站着,身形挺拔如同幼鹤。他也看见了我,四目相接那一瞬,我的心又狂跳起来。

他未曾发觉我的异样,远远的就走了过来。我揽着叶蓝的胳膊的手不知所措,有些僵硬地拿了下来放在书包的带子上。

他站在我身边把我的书包拿下去,帮我提着,他摸摸我的头,问,觉得好点了吗?

我点头如捣蒜,瞬间觉得自己狼狈无比。

可是我又多么想让那个瞬间无限延长——那是我最爱的少年用手掌传递给我的温柔,眼眸带着笑意,在一片洁白的背景里,对我慰问关心。

我对叶蓝说,姐,这是谷峰。

叶蓝点了点头,说,我叫叶蓝。

我看着谷峰,他的脸如同熟透的番茄,说,叶蓝姐好。

我后来在学校的生活,渐渐丰富起来。谷峰有时没事便会来找我,给我送一杯温热的奶茶,爱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?甜蜜,温暖。

叶蓝三天两头的过来,她一直写作,每个月只要坐下来写几篇文章,银行卡里便会多出一笔供她花销的钱。那时我并不知道,她已经与家里断了关系,自然也断了经济来源。

我们九点半下晚自修。我一直忘记告诉她我的班级,她就等在教学楼门口,在楼下大厅的冷清灯光照亮的漆黑的夜色里,驻足久立。

我九点半回寝室的时候,下楼一眼便可以望到她——一件米白色的大衣,长发及腰,发如泼墨,在一群校服中显得高贵典雅,如同被贬下凡间的仙女,站在寒风中,瑟瑟发抖。我不是不心疼的,我赶紧跑过去,拉住她已经冻得冰凉的手,去拥挤的小卖部买一杯奶茶给她。

她有时候是喝的烂醉,但理智尚且清醒的时候,也会来找我,站在教室的前门,重重的敲门,说,叶微青,你出来一下。我在全班异样的眼神中,走出去。

04

她为了方便我找她,给我一个她不用的手机,置办了一张卡。一天晚自习,手机忽然震动不停,是叶蓝的号码,我心惊胆战的向老师请了假,跑到卫生间,接起电话,那一刻嘈杂的声音闯进我的耳膜,一个男音喊着说:“这个号码的主人是你的朋友吗?她喝醉了,你来接她吧……”

我慌张的向老师请了假,声称是医院追一个心电图,老师担忧我的病情又担忧我的安危,我向老师再三保证以后老师终于准假给我。

叶蓝是在她常去的一个名叫“BF”的酒吧喝醉的,我心情忐忑的走进去,看见那般纸醉金迷的场景,与我身上的校服格格不入,我仿佛一个闯进殿堂的海狸鼠。我在吧台上看见喝的不省人事的叶蓝,她趴在吧台上,如同一摊烂泥……我便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去,我叫她“姐姐……你喝多了……我送你回家……”

她一把甩开我的手,一边哭一边向我喊:“微青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他不爱我……为什么没有人爱我……”

我想来想去,只能拿起叶蓝的手机,看看能打给谁,打开通讯录,我吃惊的发现,叶蓝的手机里,除了几个编辑的手机号,就只剩下了我的手机号。

喝醉的人最难照顾。意识清醒时需要费力伪装,一旦喝醉往日的辛酸便都清晰浮现,用眼泪和词句宣泄,各种各样的痛苦无限放大,能让人痛不欲生,她可能已经忍耐很久。

我从叶蓝的包里拿出钱付了酒钱,便拽起她的胳膊搭在我的脖颈上,我一只手拽着叶蓝手,一只手从背后扶着她的身体,她还好不重,我暗自庆幸。

将叶蓝拖出来,我已经大汗淋漓,心口处隐隐作痛。

我们坐在马路边人行道的台阶上,在她的叙述中我终于知道,她的孤独。

一个人的夜晚,无事可做,韩宇出差,房间寂静冷清,心中如同走进死胡同般,没有朋友。

集安的冬依旧那么寒冷,夜幕漆黑如同深不可测的墨河,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破涛汹涌的暗流,远近的长街短巷灯火缭绕,来往的行人都穿的如同裹了一层棉被,看着我和叶蓝——这多像人生的缩影,世间有诸多的人经历同样的夜晚,但有人欢声笑语,有人暗自流泪,两者之间的关系,不过就是,路过之时,冷冷的观望,其中的滋味,冷暖自知。

我和叶蓝吹了不足二十分钟冷风,便已经清醒,凝结了湿气的寒冷空气无孔不入的将我们两个冻得瑟瑟发抖,牙齿打颤,全身像掉进冰窟里一般。

她的脸因为酒精作用隐约泛红,她说,今天谢谢你,微青。

我说,姐姐,放手吧,何必非要喜欢他呢?

她笑着摇摇头,那种温和而倔强的笑容死灰复燃般的出现在她的脸上,说,微青,你不懂。

我叹气,说,你回去吧,我要回学校了。

次日,她又来找我。

“我在家里心中觉得冷,来这里身体冷,想了想,还是后者好一点。”

我和叶蓝坐在操场的篮球台阶上,我轻轻抚摸她的长发,她的头发如同丝缎般光滑,泛着柔和的光泽。我说,姐,我去和你住吧。

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,说,因为兴奋而不知所措,一遍一遍地重复着:“好好好……”

看着叶蓝激动的表情,我心如刀绞:这便是我眼中生命完美的姐姐吗。她本该高高在上享受一切好的,美的东西,她不应该如此卑微的,因为有人陪她而如此兴奋,以至于语无伦次。

我看着她,四目相对那瞬间,心中一阵热浪涌上,我深深的拥她入怀。

她软软的唤我:“微青……”

我知道,她哭了。

05

我以“在学校休息不好”为理由成了走读生,母亲在答应我之前万分叮咛我一定不要给叶蓝找麻烦,一边又对叶蓝万分讨好地说我臭毛病多请她多担待。父母的爱就是如此,因为挚爱,所以既可以变得坚不可摧,又可变得卑微如尘。只是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,我的身体他们是知道的,遗传性心脏病。

我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,大部分都和叶蓝在一起。每天叶蓝送我去上学,晚上来接我放学,谷峰每天放学会和我一起出去,看我上了车才放心离去。

那时我才知道,原来叶蓝的私生活奢靡不堪。

她在那段时间几乎夜夜出去酒吧喝酒,喝到烂醉才回来,有时身边带着一个男人,使劲敲开门,我来不及吃惊,他们便踉踉跄跄地进了叶蓝的房间,从里面锁上门,巫山云雨。

韩宇如同一个移动雕塑般,脸上始终是淡漠的神情,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。一星期在这里住一两天,生活规律,日出而作,日落方归,偶尔会带回来我爱吃的泡芙和和我喜欢的酸奶。

我和叶蓝请求说,姐姐,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带男人回来……

那一瞬间是尴尬的,我又赶忙解释道:我想你有空陪陪我……

她如释重负般笑了。

从那以后她再未出去喝酒买醉,也没有带男人回来过。

我晚上在房间写作业时,扭亮一盏橘黄色的台灯,整个房间变得温馨。她便在我身后的床上静静看书。

我轻轻的微笑,我爱的人已经都在我身边了,尚且体谅我生理上的残疾带来的一切麻烦,而且对我倍加关怀,岁月轻轻流逝犹如滑翔,这便是幸福吗?

叶蓝看我微笑,便问我,微青,你在笑什么?

我喜欢听她喊我的名字。我说,我在想,其实幸福很简单,不过是安稳,和知足。

她问,微青,你觉得幸福吗?

我轻轻点头,我觉得幸福。

她也笑,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。她说,以前一直觉得,拥有一切想要的就是幸福,现在我觉得,幸福不是你有多少,而是在你需要的时候,别人碰巧给了。

我开始看叶蓝写的小说。在她的文章里,写到了她和韩宇的遇见。

她在小酒吧慵懒的趴在吧台上喝酒,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子坐在窗边,独自喝一杯白兰地。

她便走过去,问,老板是生意人?

他轻轻笑,点点头,问她,你也是?

她坐下来,用手肘支撑着前倾的身体,说,是,卖字为生。

她们一起去吃饭,男子选择了一个家常菜的小饭馆,在开饭之前,从筷笼中拿出一双筷子,放在她面前。

那一瞬间她的心迅速下陷。自小她是很少能和养父一起吃饭的,她未曾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,她便幻想,如果有一天,能坐在自家的饭桌前,等母亲端上一桌香喷喷的家常菜,对面坐着爱她的亲生父亲,在开饭前,在她面前放一双干净的筷子。

她就此便爱上他。他在叶蓝的臆想中成了父亲的样子——身形颀长,手指干燥,眉目清朗。

这是一个思念父亲的女儿心中对父亲的全部勾勒,她如此深爱她臆想中的父亲。

更令我吃惊的是,韩宇是孤儿。

叶蓝似乎不愿多写描写,她简单的写到,韩宇由外婆养大,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,十六岁那年外婆去世,他跟着人做生意,如今已经小有成就。在大连,已经有了一套房。

他之所以和叶蓝住一起,是掩盖他是同性恋的事实。

06

我终于明白叶蓝的绝望。这是漫无期限的等待,等待一件不可能的事情,出发只是世间配偶的准则,但韩宇从小就不被这些准则束缚,他又怎么会委屈自己。

爱一个人,等待他遥遥无期的回头,连身体都不能给他。

而他,更加艰苦卓绝地,想念另一个难以企及的人。

那日,又是一个雪天。

傍晚开始洋洋洒洒的飘雪,晚自习是数学,我的位置靠窗,就着教室里的灯光我能看见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,我心中却像烧着一团火,心神不宁,听课完全听不进去,仿佛有什么事情会发生。我担忧叶蓝的安危,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接我,如果不来,我可以自己回家。

到晚上八点半下课回家的时候,积雪已经有脚踝深,踩上去吱吱作响,我知道,叶蓝今天会迟到了。果不其然,下课以后叶蓝给我打电话说,路上堵车了,可能要我等一会,我叮嘱了半天要她开车小心我等一会没关系才挂了电话。

然后我看见谷峰拿着一个棕色的盒子向我跑过来,我不知为何想到了冰雪城堡中的王子,我笑着,看着他跑到我面前,近了才看见他手中还有一封信,粉色的信封。

我的脸顿时如火烧,心跳愈来愈激烈,我不说话。

他面露歉意,说,叶微青,对不起,你知道我不喜欢你,但是我们可以做朋友……这个东西,你能帮我交给叶蓝吗?

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几乎不可闻,但是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恳切,我沉默了尽十秒,便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,说,都是朋友,这么见外干嘛?

我在路边等了半天,心中尽是谷峰的话,一遍又一遍,心上的痛,犹如切肤。我反应过来的时候,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,几乎只剩我一个人留在校门口的夜色里。我心里始觉得诡异,那种厄运临到的恐惧再一次深深笼罩了我,我给叶蓝打电话,她的手机不知何时关机了。

我一遍一遍的打过去,电话一直关机。我不死心的按她的电话,眼泪从眼眶里滚落,落在手机屏幕上。我在漫天大雪中一步一步往回家的方向走,第一次,我感觉到原来黑夜可以给人以如此的恐怖。

叶蓝出了车祸。在一个十字路口,和一辆夏利相撞。我看到的时候心里一阵冰凉,我冲上去,果然是叶蓝的车牌号。

那一瞬间,我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。

叶蓝的肋骨断了一根,膝盖粉碎性骨折。在温暖的病房里,我看着沉睡中的叶蓝,放肆的哭出声来。

叶蓝没有怪我。

那段时间,她整日躺在床上,大姨和我妈妈都过来照顾她,我妈妈一边数落我给叶蓝找事一边给大姨不停的道歉。我不吱声,因为,这毕竟都是因为我。

叶蓝只是面无表情的说,不怪她,我的错。

她在住院最初的两个月里,几乎拒绝进食,拒绝交流。我有空去看她,顺便喂她吃饭,她只有对我才会温和一些。

春天的时候,叶蓝的伤已经痊愈。快出院的时候,我去看她。我站在窗边给那盆绿萝浇水,她说,韩宇走了。

她这么一说我才发觉,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韩宇,原来,一个人的消失是要在很久以后才显得出来。

我问,为什么?

她把手机递给我,让我自己听电话录音。

我打开手机,看到她和韩宇的通话几乎全部有录音文件,我打开最近一段录音,在最后,我听到一个不属于韩宇的陌生的男音说,我不是gay,但他是,我想和他试试。

我尴尬的关了手机放在柜子上,“叶蓝姐……”

“别说了……”她打断我。

叶蓝出院以后没有联系我,我也再次成了寄宿生。

07

她离家出走了,没有任何人给她送别。大姨告别的方式是哭泣,而我,只能沉默无言。

因为我早已知道。

半个月以前,学校的收发室要我过去拿信。

我看到叶蓝的签名,里面是一张明信片,我知道,她始终没有放弃她的等待。

明信片上写:天空离我那么远,我还是充满欢喜。

信的最后有她的名字,叶蓝。

我找到明信片上的地址,给她回了一封信,信上只有寥寥数语:

“我希望心里的夏季和身外的夏季一样完美,让我忘记终年终日的等待。”

——《情人》

-End-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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